红楼民间"艺术家"刘姥姥:富贵可能是一种束,贫穷可能是一种拯救(五)

发布时间:2016-03-05 11:48:29 来源:大铁棍娱乐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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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姥姥这个时候观察到了贾母的表情,又见贾母派人到火神跟前烧香,于是又想了一篇,说道:

  “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他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后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一夕话,实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显然这段故事的原材料就来自于贾母、宝玉、王夫人。故事中的“老奶奶”的原型就是贾母,死去的孙子的原型就是贾宝玉的大哥贾珠。贾母信佛,所以刚刚还派人去进香,王夫人也信佛,所以常常吃斋,救苦济贫,感动天地菩萨,于是才有了贾宝玉。所以故事中老奶奶的第二个孙子的原型就是贾宝玉。这又是一个就地取材,同时又根据现场人物心理所需即兴编排了这样一段暗合贾母、王夫人的故事。

  刘姥姥说“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句话仍然是说给贾母和王夫人听的,言外之意,鼓励她们多做好事,多做慈善。刘姥姥自己信佛吗?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从她在贾府得了很多“好处”只管“念佛”的状态来看,我们不难明白,刘姥姥心中的佛是贾府这些能给她带来实实在在好处的“活佛”,而并不是那些端坐在庙堂,需要人们顶礼膜拜的“死佛”。由此看来我们不得不佩服刘姥姥的传播智慧。

  刘姥姥善于运用语言技巧,还表现在她语言的“得体性”“礼貌性”“幽默性”上。人际传播总是在一定的场景中进行的,不同的场合要用不同的语言,这就是语言的得体性原则。例如刘姥姥见到贾母,称呼为“老寿星”。我佩服刘姥姥是如何想出来的。对于贾母来说,荣华富贵已经到了极致。未出嫁时,她是保龄侯尚书令家的千金小姐,出嫁后又是荣国公的妻子,朝廷诰封的一品夫人,又因孙女儿晋封贵妃而跃居皇亲国戚的行列,可以说她的一生养尊处优。对于这样一位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老太太来讲,她唯一缺的就是“阳寿”,这一点是她不能把控的,所以刘姥姥称谓贾母为“老寿星”不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称谓,还伴有刘姥姥对贾母最真诚的祝福与祈祷。

  刘姥姥虽然是“山野之人”,然而“礼貌”她是具备的。在人际传播中,传播双方总是希望得到对方的尊敬,为了尊重对方,传播者首先要体现出对受传者的尊重。所以刘姥姥见到贾母便忙上来“福了几福”。这种行礼的方式叫“纳福”或者“万福”,古代女性行的礼,双手握拳,上下重叠在一起,放在右胯边,微微颔首曲身。“礼貌”是双方的,当刘姥姥行礼之时,贾母也以礼相待,称呼刘姥姥叫“老亲家”,其实这是一种模棱两可的称谓,按关系,刘姥姥是王夫人娘家的“亲戚”,和贾母并不沾边,贾母这样称呼刘姥姥,一是尊重,二是显得亲密随和。第40回中,贾母在@piao@宴席,刘姥姥紧挨着贾母而坐,处在王夫人之前,可见贾母并没有低看刘姥姥,这些都是人际传播中的技巧。

  刘姥姥的“幽默”在《红楼梦》中是出了名的。其实在人际传播中“幽默”起着重要的作用。它如同人际传播中的润滑剂,能使传播与交流更加和谐顺畅。幽默是一种境界,是语言使用者思想、学识、智慧的结晶。《红楼梦》第40回,贾母带着刘姥姥逛@piao@,刚好进去就碰见李纨带人摘了鲜花让贾母佩戴,这个时候,王熙凤捉弄刘姥姥:

  凤姐便拉过刘姥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刘姥姥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他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在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是取乐的,刘姥姥知道这是众人为了玩笑,故意捉弄她,她于是就装得憨憨傻傻的,果然逗得贾母众人一阵大笑。刘姥姥的这份幽默既是人际传播的技巧,也是一份豁达,同时还伴有一份精明,因为她知道,取悦豪门会有什么好处,这份人际传播中的“目的性”就成了刘姥姥始终坚守的底线。

  刘姥姥的语言技巧还表现在善于“夸奖”。在当下,我们会认为“夸奖”就是一种“奉承”,这个不可否认,谁让大家都喜欢听“假话”呢?然而在人际传播中,适当的“夸奖”和“赞美”是必须的,它不仅能拉近双方的距离,还能产生一种认同感,在人际传播中“夸奖”就是一种传播技巧。例如《红楼梦》第40回,当刘姥姥进入@piao@后,贾母问她觉得园子怎样,刘姥姥念佛说道:

  “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罢。”

  当贾母问了之后,刘姥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了一种家常闲话式的方式,叙述着她对这个园子的感觉。这种闲话方式就是一种传播技巧,它不会让你感觉突兀,也不会让人感觉硬。“画”在穷人家过年才能贴,这本身就是一种奢侈,让画中的景色变为现实,那只能是痴人说梦。刘姥姥把话锋一转,如今画中的场景不仅变成了现实而且还好上了十倍。这种“夸奖”贾母能不高兴吗!紧接着又说到了惜春,刘姥姥赶紧拉着说:“别是神仙托生的罢”。因为像贾府这样的公侯之家,花柳繁华,温柔富贵已经到了人间极致,如果硬要往上夸奖只能上天找去,所以刘姥姥说“别是神仙托生的罢”。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人们认为,人只有上辈子修福,这辈子才能过得好,惜春贵为千金小姐,理所当然是上辈子修来的,感叹刘姥姥的这份机灵真是见所未见。

  第三:善于运用肢体语言技巧

  在人际传播中,语言的表达,其实只占据传播者所表达意思的一半。另一半是通过非语言,也就是“肢体语言”来完成的。语言的表达是一种比较理性的信息传递,因为它需要大脑整理加工之后才由会话系统输送出来,所以语言在一定的场合并不能直接表达出传播者的真实想法。相反肢体语言更能表现人的情感与欲望。

  在《红楼梦》中,刘姥姥的肢体语言是丰富的,她是一个善于运用肢体语言来进行人际传播的高手。例如第39回,刘姥姥扛了瓜果蔬菜到贾府报答恩情,周瑞家的,张材家的坐陪着,这个时候平儿回来了,书中写道:

  众人见他进来,都忙站起来了。刘姥姥因上次来过,知道平儿的身分,忙跳下地来问“姑娘好”,又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奶奶的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

  刘姥姥见到平儿后的语言,不必说,自然是得体的。在这段文字中,我们特别要注意一个动词“跳”,就这一个字,包含的信息十分了得。首先表现出刘姥姥身体健康,她七十多岁了,身体还如此爽利。在《红楼梦》中,你见过贾母“跳”过吗?走路还得众人搀扶着,所以贾母自嘲道:“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虽然有些言过其实,然而当“享福”与“受贫”两相比对,“健康”往往倾向于后者。其次,这个“跳”字还传递着刘姥姥对平儿的尊重,平儿是王熙凤的心腹,又是贾琏的妾,无论从权势还是地位都让人畏惧,所以平儿进来后,所有的人“都忙站起来了”。刘姥姥第一次来贾府,首先见到的就是平儿,平儿为人又极其随和,所以此时的她从炕上“跳”了下来,这既是一份人际交往中的礼貌,也是一份对平儿为人的敬佩。

  再例如《红楼梦》第40回,贾母带着刘姥姥一行人到了潇湘馆,因为潇湘馆“苍苔布满”刘姥姥滑了一跤,书中写道:

  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路。刘姥姥让出路来与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走土地。琥珀拉着他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滑了。”刘姥姥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他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果滑了,咕咚一跤跌倒。众人拍手都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说话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贾母问他:“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头们捶一捶。”刘姥姥道:“那里说的我这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

  在这段文字中,可供我们进行“人际交往”状态分析的信息就太多了。首先我们看一个词“苍苔布满”。这是描写潇湘馆地面情况的词汇,“苍苔”就是我们时常说的青苔,它一般生长在比较潮湿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不能让人踩踏,如果踩踏时间长了,就算水分充足也是不会生长的。潇湘馆是林黛玉的居所,临水而建,有青苔不足为怪,然而“苍苔布满”,这种状态就不大对劲了。其实这里面暗含着林黛玉人际交往的欠缺,长辈亲朋,婆子丫鬟都不大到潇湘馆中来。曾经作者就在书中说过,林黛玉天性孤独,不大喜欢和人来往,说话又刻薄,就是那些小丫头都不喜欢和她玩。正因为如此,潇湘馆“人迹罕至”,道路也就苍苔布满了。

  其次,贾母看见刘姥姥摔倒了,立即关心慰问,让丫鬟捶一捶。从人际交往的层面上看,这是一种上对下,主对客的关照。如果贾母不闻不问,有失礼仪,这是人际交往中忌讳的。从人物心态来看,贾母的关心是发自肺腑的。可能对于刘姥姥来说,摔一跤那是家常便饭,然而对于贾母来讲,摔一跤可能就是荣国府的“大事”,此时的贾母很难想象,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家摔一跤,还啥事儿没有,她感叹生命的如此不同。

  再次,刘姥姥摔倒之后是自己“爬”起来的,然后就是自嘲:“才说嘴就打了嘴。”又说:“那里说的我这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我们不能说刘姥姥身体好,这一跤不疼,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她肯定是疼的,她为什么自嘲,又不让丫头们捶一捶,因为这是在别人家做客,如果显示自己真摔坏了,贾母王夫人心里怎么过得去!况且早有琥珀提醒,自己逞能,摔了跤,能怨谁呢!再者,大家高高兴兴的玩,自己大喊“哎哟”起来,且不扫了众人游玩的兴致。所以刘姥姥用“爬”的肢体语言告诉大家——我没事。我们又要注意了,这个时候作者用的是“爬”起来,而不是“跳”起来,这也证明了,刘姥姥毕竟上了年纪,虽然不至于摔到断胳膊少腿的,但也够呛,所以“爬”这个字包含着一种“吃力”,没有“跳”来得轻松自在。刘姥姥在人际传播中,时时刻刻都注意自己的位置,语言,肢体,这是一份传播技巧,更是一份难得的人生智慧。

  梳理完刘姥姥的传播技巧,又一次让我亲近了这位慈祥、朴素的老人家。我突然有一种感悟,在文学视野下,读者喜欢刘姥姥,是因为她机智幽默,健康爽朗;贾府中人喜欢刘姥姥,是因为她能扮丑取乐,供小姐少爷们开怀大笑;我喜欢刘姥姥,除了她在传播学实践中的“贡献”以外,还因为她是贾府与@piao@中的精神救赎。

  我一直不愿意把刘姥姥当成@piao@中的“小丑”,因为谁也不敢藐视人间疾苦;我也不愿意把刘姥姥看成是攀附权贵的农村老太太,因为她唤醒了悲天悯人与恻隐之心;我更不愿意把刘姥姥比喻成“母蝗虫”,因为读书为了明理,明理为了亲民,亲民为了至善。

  刘姥姥出场在书中的第六回。想来很有趣,因为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竟然紧紧连接在“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之后。如果说贾宝玉在秦可卿房间梦遗是青少年文学,那么刘姥姥为了生存无奈登贾府就是实实在在的写实主义文学。二者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这种创作技法,与其说是“联系”,还不如说是“比对”。对于青春期的贾宝玉来说,没有什么比性幻想更美好,也没有什么比性体验更刺激。这样一位锦衣玉食的公子,他万万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吃不起饭的人。而对于一位历经沧桑,饱受人间苦难的刘姥姥来说,在她的意识中也没有比能吃饱饭,穿暖衣服更重要的事情,她无法想象一位贵族少爷的万种闲情。这样一来,我们会恍然大悟,原来在我们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中,只有自己的事情才是唯一的大事。人很难替别人着想,这原本并不奇怪,所以在现实社会中如果有人真的为你着想,总会感动的“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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