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伦春萨满 鄂伦春最后的老萨满:这些年的跳神都是在表演》是由大铁棍娱乐网(www.datiegun.com)编辑为你整理收集在【社会万象】栏目,于2016-08-14 16:28:30整理发布,希望对你有所帮助,可及时向我们反馈。
7月18日,她打车从白银纳乡到十八站乡,特意去做了一个波波头。当时,呼玛县民族宗教事务局葛春英正好下乡办事,看到关扣尼一个人跨上了车,便主动过去给她付了车费钱。
“她是最后一个萨满,我们县里很重视她。”葛春英说。
金黄色的波波头,看起来显得可爱。坐在卧室的床沿,关扣尼点燃一根烟,露出了干枯的手指。房子是2013年政府新修的,里面装有暖气,屋里光线明亮,吐出的烟圈在额头瞬间消失。
关扣尼曾说,夏天她喜欢睡在斜仁柱(又称撮罗子,是鄂伦春族游猎生活的居所)里,不愿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里。“如果夜里起来看到漆黑的屋顶,看不到闪亮的星星,我就很害怕,怕自己的眼睛会瞎,怕没有星星的屋顶会倒塌。”
关扣尼在家里整理萨满服
关扣尼的家
白银纳乡综合文化站收藏的萨满神灵
从大兴安岭下山定居63年,如今新房子让她觉得更舒服。山林的萨满时代已成过去,作为鄂伦春最后老萨满,82岁的关扣尼,身材瘦小、走路轻盈,穿梭在黑龙江流域,不时参加各类祭祀活动。
“这些年都是在表演,已经不是真正的跳神了。”她说。
“她要成为萨满了”
大兴安岭呼玛河流域,关扣尼和族人追逐飞禽走兽,捕猎野猪、狍子、猂等;用削得尖尖扁扁的树枝去叉鱼,大马哈鱼随便一叉,就能叉到五六斤、十几斤的……
那时他们还住在山上,冬天都穿猂皮做的衣服。经常是男人出门捕猎,女人在家烤猂皮做衣服,“三四天才能做一个,包在身上很暖和。”关扣尼说。
1950年,一个春天的早晨,16岁的关扣尼走出斜仁柱,决定去马棚看看母马是否下崽了。
还没走到马棚,她突然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等她到马棚时,发现并没有小马出生。回到斜仁柱后,继母阿古问她“怎么去了这么久?”关扣尼一个劲地掉眼泪,疼痛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扣尼病了,家人请关伯宝过来看。关伯宝是关扣尼的堂哥,也是部落里的萨满,他为关扣尼跳起了萨满神,并对关扣尼的父亲说:“她要成为萨满了。”
他们请当地大萨满赵立本过来时,族人已经给关扣尼做好了萨满服。萨满服要九个女人一起做,最重的有七八十斤,有神服、铜镜和腰铃,还有萨满帽,从两个叉到七个叉,按等级佩戴。像大萨满赵立本和关乌力彦,都戴到五个和七个叉的神帽,关扣尼最开始只有两个叉。
那一次,赵立本给关扣尼举行了学习萨满仪式。成为了关家第15个萨满。
成为萨满的第二年, 大兴安岭地区行署的人来到山林宣称:新中国要破除迷信。
关扣尼的侄女,曾做过呼玛县副县长的关金芳说:“我父亲关伯宝很早就开始做萨满的(思想)工作。”
1952年,在关伯宝的劝说下,赵立本、关乌力彥、孟金福和关扣尼等萨满,在呼玛河畔举行了盛大的送神仪式。
那时候关扣尼还是见习萨满,按鄂伦春萨满规定,学习萨满仪式满三年后,才算真正得到神的认可。关扣尼没来得及得到神的认可,就参与了那场隆重的送神仪式,十几个大小萨满跳了三天三夜,人们喊着“登都任、登都任”,“神飞走了”。
“现在跳神都是表演”
1953年,鄂伦春人从大兴安岭下山,聚集到十八站和白银纳,住进一种叫木克楞的房子里。
“政府修建的,用木头搭的。”葛春英说。
那时鄂伦春人照旧上山,他们在山林里搭建斜仁柱,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因为斜仁柱里可以看星星,也因为山林里有飞禽走兽,有萨满偷偷地跑去跳神。
下山后,关扣尼也偷偷地跳过几次神。林子里的河流很安静,一点流水的声音都没有。人们点起火堆,往上添加枯枝败叶,大火发出霹雳巴拉的声响。火红的炭块撮进铁锹,在斜仁柱里转圈熏烤,这是萨满跳神前为现场除秽。
关金芬是关金芳的妹妹。七月的骄阳下,车子开到几公里外的呼玛河边,关金芬指着远处的大山对记者说:“当年萨满服就送到了那个山头,很多年后有猎民在山上还看到过。”
那个年代,当萨满还在偷偷地跑去跳神时,年轻的鄂伦春人已经走进了学校,在学习普通话和反对封建迷信了。到改革开放后,萨满成为少数民族文化,吸引了国内外很多学者前来考察。
1987年,日本一家电视台来鄂伦春拍专题片,“导演拿着一本日语版的 鄂伦春语言书 。”当时的十八站副乡长关小云看到后非常震惊,“那个导演一边看书,一边学我们的鄂伦春语。”自那时起,关小云开始研究鄂伦春,后来还出版了多部民俗书籍。
“政府希望她传下来,找个传承人。”葛春英说。
2008年的夏天,由呼玛县组织的“萨满传承仪式”,在离白银纳几公里外的呼玛河畔举行。
传承仪式很早就开始准备,选定的传承人是关扣尼的女儿孟菊花。孟菊花一直在白银纳卫生院做护士。
举行仪式的河边沙滩,如今已被河水冲毁,静静地看不出一点痕迹。2008年8月,关扣尼和孟菊花站在河边的看台上,指着空旷的草地和远处的树木说:“这个地方还不错。”
如今那个看台也已被河水冲走了。
那天夜幕降临时分,族人早早搭建好斜仁柱,并摆上了丰盛的贡品,带来了关扣尼母女的萨满服。在鄂伦春族老人看来,那次是传承最大的仪式,还请来各地媒体记者和纪录片导演。
“请天上的神接受新的萨满,她讲了一些听不懂的话。”当晚的“二神”孟淑卿说。
对于那次传承仪式,不同的人有不同看法。孟菊花丈夫韩文觉得,那是一次失败的传承,他觉得孟菊花没那个天赋。“我当时也没有反对,那时谁懂啊?都没参与过那样的事。”
那天晚上,孟菊花在关扣尼后面,一直跟着不停地跳啊跳,鼓声和唱声响过了一遍又一遍。为了保证仪式的虔诚,记者和导演都被挡在斜仁柱外。呼玛县的葛春英也去了现场,她觉得传承是成功的,但孟菊花一年后出了意外。
2009年10月,孟菊花坐在一辆吉普车上,被木头砸中导致意外身亡,关扣尼从此不愿多提那场传承。
孟菊花的儿子关鑫,原来觉得萨满就是个玩笑,自母亲出事后,他开始相信萨满的力量,“确实可以跟神交流。”
如何看待萨满的“传说”和“力量”? 中国社会科学院萨满文化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孟慧英曾在接受《南方人物周刊》采访时表示,“研究萨满教,要首先打破思想上的禁锢。我们不去探讨真假、不探讨好坏。”
这位长期研究萨满文化的学者在她的论文《中国北方民族萨满教》中写道:萨满教起源上的重要特点是与人类最初血缘组织的密切结合。在萨满教发展中,它的信仰组织和社会组织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也相互重合。
小时候接触少,关鑫听不懂外婆,只觉得她话很少。这几年,他们一起去漠河、塔河、呼玛等地,他开始慢慢懂得外婆。
从一个遥远孤独的背影,关扣尼变得形象生动起来。平时就是个普通人,生活上丢三落四,有时候忘记带钱,有时候忘记带钥匙。“但她是一个睿智的人”,关鑫说。
今年春天,黑龙江呼玛河段举行祭祀。族人为关扣尼穿萨满服、戴萨满帽,随着敲击鼓声,他们宰割狍子、鱼肉等祭品,并行叩拜之礼祈求河神保佑。
“现在都是表演了”,关扣尼说,自2000年孟金福过世后,就再没“二神”能听得懂神语了。
萨满远去
7月19日,记者问关扣尼:“您能占卜吗?”
“不能。”关扣尼说。
“能看病吗?”记者再问。
“不看。”关扣尼说。
“还会找传承人吗?”记者问。
“不找了。”关扣尼说,“顺其自然吧。”
“你没有威力,你不能治病,有什么意义?”孟淑卿觉得,如今萨满已毫无意义,天上到处都在放鞭炮,萨满不能和神灵沟通,“完蛋了”。
孟淑卿的母亲也是萨满,据说她能把铁刀吞到肚子里,三天后才能吐出来。 “这些对咱们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关金芬对记者说。
在学者孟慧英看来,传统血缘社会体制的分化瓦解,伦理与理性在社会生活中作用的不断增强,以及科学教育的普及,无论在社会机制上,还是在思想基础上,都决定了萨满教衰落的必然性。
7月中旬,孟淑贤从俄罗斯回来,带回了一位俄罗斯鄂伦春朋友。70岁的娜佳居住圣彼得堡,和孟淑贤认识有二十多年,这次因面瘫而来哈尔滨治病。
躺在病床上的娜佳,皮肤很白,身形偏胖,和孟淑贤用鄂伦春语对话。
“俄罗斯鄂伦春人的老萨满去年过世了”,娜佳说,因为一直居住城市,她没见过萨满跳神,但她知道老萨满过世后,也有一些懂的“小萨满”,却没有人真正接受萨满了。
年轻的鄂伦春人对萨满没什么概念。白银纳村书记葛海成的女儿葛聪颖,两年前从哈尔滨旅游学校毕业后回到家里,如今26岁的她正等待着和一同族少年结婚。
她不愿去外地生活,因为气候等各种不习惯,但她常随村里艺术团去外地表演。
呼玛县白银纳乡鄂伦春民间艺术团,成立于2006年,由当时在红十字会工作的关金芳主持。如今它已成为家乡的一张名片,到各地表演鄂伦春萨满文化,展示鄂伦春过去生活……并多次收获荣誉而归。呼玛县宣传部周长平说:“这个是民间艺术团,政府对他们挺支持。”
葛聪颖外出表演期间,听关金芳讲起过萨满,但她并没有真正见过萨满跳神,“现在都不整萨满了”,她说。
白银纳乡距离呼玛县城116公里,乡里有两千多人,其中鄂伦春族有两百多人。邻近的十八站乡有五千多人,鄂伦春族有五百多人。两个乡的鄂伦春人占全国鄂伦春人口总数的10%左右。
这些鄂伦春人已下山定居63年,相信神灵的日子早已离他们远去,白银纳村书记葛海成觉得萨满是一种迷信,村里43岁的孟海涛甚至不知道,他家五十米远处还有一个老萨满。
纪录片导演顾桃至今还记得,当年他到白银纳拍纪录片时,跟着几位老人一起上山,去了他们从前採野果、狩猎的地方。那里是他们的森林,有从前的生活方式。在山上的时候,有一个老人突然说:“我们在山上,我们不感冒了,我们不咳嗽了,我们的病好了。”
鄂伦春相信万物有灵,他们子子孙孙繁衍生息,曾全靠萨满神的庇佑。如今随着生活习俗的改变,萨满变成了一种鄂伦春民俗,成为远去的狩猎文化精神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