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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德云社为何一度“折”在哈尔滨丨“相声窝子”自有不为人知的“套路”
他们努力让相声仍然是相声,也努力让相声适应“江湖”。
这是黑龙江剧场相声一次“阶段性胜利”——不久前,东方卫视第三季《笑傲江湖》开播。在这档被视作2016下半年全国最受期待的喜剧节目里,相声演员数量远超以往。
哈尔滨相声演员刘骥与搭档张瀚文闯过初赛。他们的表演,仅爱奇艺播放量就超过87万,评论2.3万条。
87万!与他们此前在哈尔滨相声百乐会小剧场常驻表演的视频相比,这是一个天文数字。从年初的《欢乐喜剧人》到《笑傲江湖》,“相声”正成为2016年度中国文化标签之一。这一次,在云集全国草根喜剧人的电视娱乐平台,黑龙江本土相声重回大众视野。
公众普遍印象里,相声门派的争斗互撕是“郭德纲奋斗史”中一条耳熟能详的背景主线。
包括黑龙江德云社在内,哈尔滨目前的相声团体有十几家——
“争”谁?与京津地区相比,哈尔滨园子里听相声的观众几乎全是“80后”和“90后”。
咋“撕”?哈尔滨的相声“江湖”里,年轻人自有年轻人的“套路”。
2014年末,哈尔滨相声界突然闯进一匹“狼”。继南京后,郭德纲把德云社第二家外地分社选在哈尔滨。
“狼出没”前,就有人私下跟哈尔滨相声百乐会演出队队长刘骥合计:“咱自己吃这口饭已经够难了……得赶紧想个对策。”
百乐会的“幕后老板”是黑龙江省曲艺团,拥有几十名演员,在哈尔滨的友谊宫和工人文化宫每周固定演3天,票价15元至100元不等。上座率在三成左右,有时演员演了3个多小时,台下只坐了十几名熟客。
当时,哈尔滨的相声团体有“龙缘相声社”这种卖茶水、赠相声的,也有高校相声社团。十几家,除了百乐会,没人敢将剧场相声市场化。
在相声市场里摸爬滚打了3年,对百乐会和刘骥来说,基本在“拓荒”。
刘骥困惑的是,他曾在全国相声大赛中多次获奖,也参加过北京和湖南等地的电视节目,百乐会也经常有相声名家来表演,“圈内”一直很认可,而到了“圈外”,也就是市场,“不行了”。
“‘狼’没来之前,百乐会也没把市场做好。倒不如看看人家如何吃羊。”刘骥心里合计,“吃得好,大家一起受益;吃得不好,不用你赶,‘狼’自己就饿死了。”
“狼”的确凶猛。
老相声段子里有个《卖吊票》:为听一场名角儿的戏,戏园子里不但卖坐票,还有站票、蹲票、趴票,甚至吊票——把观众用绳子吊起来,挂在剧场吊扇上的票。
挂在吊扇上不至于。不过,开业那天,277座的黑龙江德云社小剧场里热气腾腾。一楼雅座、二楼包厢,爆满,临座见缝插针,最后不得不码到舞台边。郭德纲和于谦刚一亮相,四面八方的观众一股脑儿涌到台前,上百束花捧密密麻麻堆到了二人脚面。
当天,几百元的票炒到两三千元。十几个年轻观众因为没买到票,实在太想看郭德纲一眼,硬是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站了3个多小时。首演结束后,郭德纲自掏腰包,请300多名观众吃海鲜。
黑龙江德云社在哈尔滨的开场,是一个相当庞大的阵仗。
“狼就是狼,有样儿。”刘骥心想。
对以“京津派”为主的德云社来说,从北京到哈尔滨的千里之行,存在惊险一跃。
上世纪,以于世德、师胜杰为代表的一批相声演员,曾是全国相声界声名赫赫的“东北虎”。其“凶猛”在于,东北人天生具备三分表演天赋,喜欢吃“开口饭”,在这个土壤里摸爬过的演员,“包袱”抖得更响。尽管上世纪90年代起全国相声衰落,但在哈尔滨,一直有听相声的丰厚土壤。
只是,近10年间,这个被郭德纲称为“相声窝子”的地方始终低迷。
相对百乐会来说,黑龙江德云社依托在整个德云社演员体系内。德云社演员分6个队,在全国6个剧场轮演,每两个半月轮一圈。黑龙江德云社每周演6天、票价在30元至380元。每个轮来的队都有“底角儿”,大多是郭德纲的徒弟。除了当时处于上升期的岳云鹏,很多“角儿”都跟师父上过电视。
不过,“有郭德纲吗”是郭德纲首演3天后离开哈尔滨很长一段时间,人们路过德云社时问的同一句话。
当初,于世德之子于浮生和郭德纲一起将黑龙江德云社常驻剧场选在百花剧场,令很多哈尔滨人感动。这里地处“老道外北市场”,旧时聚集了大鼓、评书、相声、杂耍等艺人,号称“哈尔滨天桥”。
伊春人张鹤伦是德云六队队长,多次被派到黑龙江德云社“攒底”(最后上场的演员)。这个在北京小有名气的“角儿”,以为“大街小巷都知道德云社”,谁知道连他在哈尔滨的哥们都不知道“德云社有什么可听”。
北京是流水观众,买的是德云社的账。在哈尔滨,相声是生意,更是“熟意”。大部分哈尔滨人只认郭德纲,老郭不来,观众很快散去。
德云社“总教习”高峰负责为学员授课。他是“元老级”演员,深受郭德纲敬重。黑龙江德云社开业起,高峰每次轮演必到哈尔滨。这个京津观众心中的重量级“大角儿”,在哈尔滨遇到最惨的一次,台下只有30多名观众。
“每天就那么几张熟脸。”在黑龙江德云社小剧场后台,艺术总监于金洋向《新晚报》记者回忆,“哈尔滨不像北京,4个剧场能形成一个市场保护。咱们观众也真‘狠’,觉得不好笑,一点儿响都不给,直接把演员撂台上……”
张鹤伦不止一次在相声里调侃观众的“酷”:嗑着瓜子,玩着手机,偶尔往台上瞄一眼,“这TM人谁呀,怎么还不下去……”
“狼”的余威持续了5个多月后,狼还是狼,只不过是一只“灰太狼”了。
2015年夏,德云社在哈尔滨遭遇“寒冬”。
“为什么德云社半年时间就在哈尔滨面临危机?为什么像百乐会这种本土相声团体又火不起来?”
面对记者的疑问,多名圈内人给出的答案相似:
“在全国,哈尔滨人是一个比较独体的群体。说白一点,就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高雅艺术来了,明白;通俗文化来了,通得。大多是移民过来的后裔,敏锐、直接,容易‘喜新厌旧’。”
这是一个与京津地区截然不同的市场。
德云社很快意识到,“等观众来”根本行不通——必须在哈尔滨找到“新玩法”。
黑龙江德云社的小剧场舞台两旁,分别有3个郭德纲和于谦的人偶。这个设计是其他德云社园子没有的。来哈尔滨演出时,演员们趴在台上,随时用人偶来调侃师父郭德纲的身高。
类似的“砸挂”(相声演员之间戏谑取笑)还有岳云鹏的“大屁股脸”。一些演员自称“小屁股脸”,用以拉近和观众的距离。
郭德纲讲究一个猴一个拴法,比如允许一部分演员扎小辫、戴耳钉、染发,走“型男嘻哈风”和“便宜风”。在德云社,这类演员包括擅长“砸挂”的烧饼、歪唱太平歌词的张云雷、爱玩“内蒙古hip-hop”的孟鹤堂及擅用二人转表演元素的张鹤伦。都是“80后”和“90后”。德云社老观众开玩笑,管他们叫“骚浪贱”派代表。这类年轻演员与“传统派”穿插在一起,被专门输送到哈尔滨。
“狼”开始被“羊”牵着走了。
相声讲究“三翻四抖”。高峰发现哈尔滨观众接受能力非常强。因此,不同于其他地方,德云社在哈尔滨的“包袱”不仅新,还抖得飞快,往往一两翻就抖,因为观众等不到第三翻。早年间“贯口”吃香,岳云鹏凭《五环之歌》让“学唱”近两年更吃香。而在哈尔滨,“腰”的演员(中间出场)偶尔使一下“贯口”,观众反而特别响。
轮演到黑龙江德云社的演员,不仅在相声段子里加入更多时尚元素,还轮番创作相声剧。张鹤伦就是这种“脑洞大开”的创作型演员。有段时间,于金洋每天拿着“采购表”满城跑。“道具要求五花八门,每个队都不重样。比如旗袍,要男人穿的尺寸,特别难找;再比如张鹤伦要用帽子做道具,要十几种,我跑了不下5个批发市场……”
白天采购,深夜等演出结束,于金洋陪演员彻夜排练。年轻相声演员都是“夜猫子”,越到后半夜越兴奋,往往排到天亮,又推翻了重排。
有段时间,黑龙江德云社出了大量相声剧,都是“独有产品”,别的地方从未演过。
同龄人吸引同龄人。2015年下半年开始,黑龙江德云社票房从每天30多张缓慢上涨,偶尔超过百张。于金洋这才发现,台下出现了大批年轻面孔,几乎都是“90后”。一进小剧场,他们就忙着刷微博、发朋友圈,一路图片“直播”。只要台上亮“新活儿”,几组照片抛出去,网上瞬间“炸锅”。票房也跟着明显看涨:五成、七成——竟开始出现爆满。
“狼”找到了“羊”。
明白了!有“新活儿”才有“新市场”。
相声这种艺术形式,靠的恰恰是“平地抠饼,对面拿贼”,它建立在演员对观众的判断上:今天来了什么观众,迅速判断,临场调整。尤其相声剧,表演空间更大,为了抓住观众眼球,台上的演员要表现得更大开大合。
相声剧同样是百乐会的强项。百乐会有院团“血统”,压力没有德云社那么大,演员很放得开。德云社演员做相声剧,擅长利用个人优势扬长避短,找到符合演员特点的角色;刘骥跟百乐会其他演员们“磨”剧本,更喜欢将剧中角色贴到演员身上,让演员演自己。同样是彻夜排练,几十个百乐会演员一起对活儿,一起加“包袱”,与德云社暗自较劲。
不过,较劲仅限于手艺切磋。第七代“相声门”中,侯耀文、石富宽和师胜杰关系最好,这种亲密关系传到他们的徒弟郭德纲、于谦和省曲艺团副团长刘彤,3人互相约定“自己的徒弟就是另两人的干儿子”,这是流传在东北相声“江湖”里的一段佳话。现在,刘彤之徒刘骥又与郭德纲的徒弟烧饼和曹鹤阳最为要好。
百乐会每逢重要演出,德云社必派演员参加,刘骥也常去德云社观摩。
年轻一代的“江湖,没了“帮派”的爱恨情仇。
“那都是老辈儿的事了,我们这辈压根用不着。”刘骥说,大家想的就一个事:怎么把市场炒热。
2015年5月,哈尔滨又一家相声小剧场星熠社开业,位于老道外中华巴洛克历史文化街区,票价30至90元不等,主要针对游客。
多家相声小剧场同时演,在刘骥看来,不仅为观众提供更多选择,也使市场受众群进一步细分。这个格局与北京4家德云社颇似:三里屯分社主要是“80后”和“90后”,天桥、广德楼和湖广会馆的“流水”游客居多。
他们努力让相声仍然是相声,也努力让相声适应“江湖”。
黑龙江德云社上座率的真正高潮,发生在今年2月猴年“开箱”之后。
2月16日,郭德纲长子郭麒麟来哈尔滨演出一周,场场爆满。就在“开箱”前两天,这个瘦身60斤的“相声界小鲜肉”在《欢乐喜剧人》中与岳云鹏争“德云一哥”,那段表演,在所有门户网播放量“爆表”。
大牌云集的《欢乐喜剧人》竞演中,岳云鹏最终“封王”。在岳云鹏崛起的三四年间,郭德纲也在探索经营多样化。“赵家班”打造了《乡村爱情》这个大IP,“开心麻花”用票房席卷全国。德云社如果不与电视深度结合,品牌影响力会越发小众。
2016年4月,北京德云社举办了20周年庆典,当天受邀前来的明星阵容号称“占据了中国娱乐圈半壁江山”。东方卫视不久后对这一庆典进行了转播。
事实上,早从《欢乐喜剧人》开始,德云社已经“全线开花”:除以岳云鹏、郭麒麟等演员占据大量电视访谈、真人秀和新闻,德云社在全国各地及海外等相声商演,已占据今年中国商演市场的一半。
品牌需要外力,更需要外延。在刘骥参加《笑傲江湖》之后,百乐会友谊宫剧场的上座率已经飙至八成以上。在喜剧节目风口到来前,中国观众观看喜剧的渠道仅限大型综艺晚会或曲苑杂坛。不论喜剧表现方式还是观众收看习惯,都传统和单一。现在,新型喜剧综艺电视平台已经形成广泛影响力。并且这一次,电视娱乐效应让百乐会这一哈尔滨本土相声团体在全国受到关注。
毕竟,20多年间,人们提起相声,都是天津、北京、西安、南京……没人记得黑龙江。
这之前,德云社在第三季《笑傲江湖》中派出的演员是张鹤伦。他同时是最受哈尔滨观众喜爱的德云社演员之一。
在刘骥看来,这一切得益于在黑龙江相声小剧场里的摸爬滚打。土壤厚重的东北,有最苛刻的观众与良性的市场竞争——正是对相声演员最好的磨练。
尽管于金洋未透露实际收入,但运营成本较高的黑龙江德云社小剧场,靠票房和茶水零食收入,“总体上盈利”。
今天,花几十块钱听3个多小时相声,成为哈尔滨相当一部分“80后”和“90后”的休闲方式。老观众带新观众,新观众再带新观众。这个群体正在扩散。
剧场相声的艺术形式,原本也特别容易拉近观众与演员的距离,让演员获得观众可以平视的喜爱。
小岳岳在黑龙江德云社演出时,因“不满”观众玩手机,把观众手机“没收”,演出结束后赠送观众自拍照。
今年末,德云社将在长春开东北第二家分社。黑龙江德云社用一年半的时间拉动票房,在哈尔滨文化市场运营中,这是一个还算理想的速度。
相声回归剧场,一直被认为是郭德纲复兴相声传统艺术的最大贡献。2005年起,德云社场场满座,几近入土的剧场相声起死回生。2008年起,全国相声小剧场一度“井喷”,从大中城市到边陲地区,各地纷纷组建相声社团。之后仅两三年,随着北京相声小剧场从50多家萎缩至20家,各地小剧场没经得住“大浪淘沙”,陷入沉寂。
演员流失,剧场盲目扩张,导致市场注水严重,是相声小剧场萎靡的主要原因。最根本问题是作品质量欠佳。在哈尔滨,市场找到观众、培育观众,随着相声团体越来越多,观众口味会更刁钻。它对演员的要求也变得更苛刻:需要不断创新作品,并在新老观众中准确找到“包袱”的折中点。
哈尔滨未来的剧场相声市场会更残酷。
票房不仅要高,更要稳——这是黑龙江德云社、百乐会和星熠社一致的市场目标。
2008年起,哈尔滨民营企业进入舞台剧领域,经典案例是松雷集团投资的音乐剧《蝶》。民企投资文化市场也有案例,其中以“远大”和“红博”两大本土商业最具代表性。另一种形式,则是黑龙江德云社这种独立生产文化产品的民营演出团体。
哈尔滨文化市场近年活跃,但与发达省份有一定距离,多为二人转等地方戏剧演出团体。从哈尔滨的“相声江湖”看,民营演出团体尊重市场,形式灵活,对繁荣哈尔滨文化市场、增加市民选择性、推动文化市场发展等方面,具有积极意义。
如今,当你走进任何一家二人转剧场,会发现,原来扎根在东北地区的二人转民间艺术几近绝迹,代之的是一种类似综艺表演,二人转的“唱说扮舞绝”演变成了“说唱扮舞绝”。
目前,从黑龙江德云社、百乐会、星熠社、龙缘社的节目看,传统段子的比重在加大。年轻的相声演员把相声变成时尚,他们成了时尚从业者。剧场相声不仅建立在市场效益,更体现在吸引更多人从事或关注这个行业,毕竟“市场有限,观众是流动的”。
高峰则更多专注于传统相声段子的表演。在黑龙江德云社,他演过《铃铛谱》,这是近年极少有演员擅长使的“老活儿”。
他对演员要求是,“老活儿许你不使,不许你不会”。黄的、臭的、脏的段子,可以会,不许使。
“我是被世俗淘汰下来的一批人。”在黑龙江德云社小剧场后台,他对记者说,“我打小接触的就是传统艺术,舞台就是守艺的阵地,不论大小。无论创新空间多大,老先生留下的根基不变,相声才能走得更远。市场考验相声演员的本事,更考验耐力与坚守。”